诸稽郢行成于吴

（吴语）

吴王夫差起师伐越，越王勾践起师逆之江。

大夫种乃献谋曰：“夫吴之与越，唯天所授，王其无庸战。夫申胥、华登，简服吴国之士于甲兵，而未尝有所挫也。夫一人善射，百夫决拾①，胜未可成。夫谋，必素见成事焉，而后履之②，不可以授命③。王不如设戎，约辞行成④，以喜其民，以广侈吴王之心。吾以卜之于天，天若弃吴，必许吾成而不吾足也，将必宽然有伯诸侯之心焉。既罢弊其民⑤，而天夺之食，安受其烬，乃无有命矣。”

注释

①决拾jué shí：射箭。

②履之：实行。

③授命：谓拼命，斗命。

④行成：讲和，求和。

⑤罢弊bà bì：疲顿。

译文

吴王夫差兴兵攻伐越国，越王勾践率兵在江边迎战。

大夫文种于是献计道：“吴国与越国的存亡，只看上天的授命了，君王您还是不要迎战了吧。伍子胥、华登训练吴国的士兵，让他们熟习作战，至今还没受过挫败。一人善于射箭，就有一百人去射箭效仿他，我们不能打胜。谋划必须预知到能够成功然后才去实行，不可以去拼命。君王您不如设置军阵，措辞请求议和，让他们的百姓高兴，扩张吴王的野心。我可以向上天占卜，上天如果要遗弃吴国，吴王一定会答应议和，而且不把我们放在心上了，将一定有称霸诸侯的野心；等到吴国的百姓疲顿了，上天夺走他们的粮食，我们就可以安然地去收拾残局，吴国就没有天命了。”

越王许诺，乃命诸稽郢行成于吴，曰：“寡君勾践使下臣郢，不敢显然布币行礼，敢私告于下执事曰：‘昔者越国见祸，得罪于天王。天王亲趋玉趾，以心孤勾践，而又宥赦之。君王之于越也，起死人而肉白骨也①。孤不敢忘天灾，其敢忘君王之大赐乎？今勾践申祸无良，草鄙之人，敢忘天王之大德，而思边陲之小怨，以重得罪于下执事？勾践用帅二三之老，亲委重罪，顿颡于边②。今君王不察，盛怒属兵，将残伐越国。越国固贡献之邑也，君王不以鞭使之，而辱军士使寇令焉。勾践请盟：一介嫡女③，执箕帚以姓于王宫④；一介嫡男，奉以随诸御⑤；春秋贡献，不解于王府⑥。天王岂辱裁之？亦征诸侯之礼也。夫谚曰：‘狐埋之而狐之⑦，是以无成功。’今天王既封殖越国⑧，以明闻于天下，而又刈亡之⑨，是天王之无成劳也。虽四方之诸侯，则何实以事吴？敢使下臣尽辞，唯天王秉利度义焉！”

注释

①繄yī：是。

②顿颡sǎng：谓投降。

③一介：谓一个。自谦之词。

④箕帚jī zhŏu：打扫的工具。

⑤匜yí：，通“盘”，用盥洗的工具。

⑥解：通“懈”，懈怠。

⑦hú：挖出。

⑧封殖：以草木自喻，谓扶植势力。

⑨刈yì亡：灭亡。

译文

越王同意了他的计谋，于是命令诸稽郢到吴国求和，说道：“敝国国君勾践派使下臣郢，不敢公然地带着财物来献礼，冒昧私下里告诉您的随从说：‘过去，越国遭受了灾祸，得罪了天王，天王亲劳大驾，想要灭了勾践，后来又宽恕了勾践。天王对于越国来说，就好像让死人复活，让白骨生肉。勾践不敢忘记天灾，又怎敢忘记天王的大恩赐呢？如今勾践无德自取灾祸，草野鄙陋之人，怎敢忘记天王的大恩德，思虑到边疆小的怨怼，重又得罪您的随从呢？勾践因此带领几个老臣，亲自前来承受重罪，在边疆上下拜投降。如今君王没有明察，盛怒之下出兵，打算残杀攻伐越国。越国本来是用来进奉贡品的封地，君王不用鞭子敦促，却辱没了军士，使用御寇的号令。勾践请求签订盟约。有一个嫡女，送去王宫拿着畚箕扫帚服侍您；一个嫡子，捧着盘匜和洗漱器皿跟随着御卫服侍您。春天和秋天，向君王您进贡，对王府的进奉不怠慢。天王何必亲劳大驾。这也是向诸侯征税的礼法呀。谚语说：‘狐狸埋了它又挖出它，所以不能成功。’如今天王已经扶植了越国，明传于天下，而又要去灭亡它，这样天王就没有成功。四方的诸侯，又依照什么来侍奉吴国呢？因此越国派遣小臣来转达这几句话，唯请天王以利益衡量义吧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