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出师表

先帝虑汉、贼不两立①，王业不偏安②，故托臣以讨贼也。以先帝之明，量臣之才，固知臣伐贼，才弱敌强也；然不伐贼，王业亦亡，惟坐而待亡，孰与伐之③？是故托臣而弗疑也。

臣受命之日，寝不安席，食不甘味。思惟北征④，宜先入南⑤，故五月渡泸，深入不毛，并日而食⑥。臣非不自惜也，顾王业不可偏安于蜀都⑦，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，而议者谓为非计⑧。今贼适疲于西，又务于东⑨，兵法乘劳，此进趋之时也⑩。谨陈其事如左：

注释

①汉：指蜀汉。贼：指曹魏。蜀以继承汉的正统自居，所以称曹魏为贼。

②偏安：偏居于一个角落。指蜀汉当时偏居在四川一地。

③孰与：意思是两者相比，应取哪一者。

④思惟：考虑。惟，助词。

⑤入南：指诸葛亮深入南中，平定四郡一事。

⑥并日而食：两天才能吃到一天的饭。意思是说行军艰苦，不能按时吃饭。并日，两天合为一天。

⑦顾：这里有“但”的意思。蜀都：此指蜀汉之境。

⑧议者：指对诸葛亮决意北伐表达不同意见的官员。非计：决策不正确。

⑨这两句是指以下两件事：建兴六年（228），诸葛亮出师攻打祁山（在今甘肃省礼县东）时，曹魏西部的南安、天水、安定三郡叛变，牵动关中局势；同年，在魏、吴边境附近的夹石（今安徽省桐城市北），东吴大将陆逊击败魏大司马曹休。

⑩进趋：快速前进。

译文

先帝考虑到蜀汉和曹贼是不能同时存在的，复兴王朝大业不能偏安一方，所以他才托付我征讨曹贼的大事。凭借先帝的英明来衡量我的才能，他本来知道我去讨伐曹贼，我的才干很差，而敌人是很强大的。然而不讨伐曹贼，先帝所创建的王朝大业也会消亡，如果坐着等待消亡，哪里比得上去征讨曹贼呢？所以先帝丝毫不迟疑地将征讨曹贼的事业托付给我了啊。

自从我接受遗命以来，每天无法安稳地躺在席子上面睡觉，吃饭也觉得不香。心里想的只有征伐北方的敌人，应该先进入南方平定各郡，因此我五月领兵渡过金沙江，深入到人烟稀少的地域作战，两天才吃一天的食物。我不是自己不爱惜自己，只不过我顾及的是蜀汉的王业绝不能够在偏僻的蜀都安身立命，所以我冒着艰难和危险来奉行先帝的遗志。可是有些议论的人却说这样做是不正确的。如今曹贼在西边应付我们的进攻和内部的叛乱刚刚显得疲惫，还得竭力在东方和孙吴争斗，兵法上讲究的是要趁敌军疲劳时向他进攻，现在正是进攻的时候啊。我谨慎地把一些情况向陛下陈述如下：

高帝明并日月①，谋臣渊深②，然涉险被创③，危然后安。今陛下未及高帝，谋臣不如良、平④，而欲以长策取胜⑤，坐定天下⑥，此臣之未解一也⑦。

注释

①高帝：即汉高祖刘邦，死后谥号为“高皇帝”。并：平列。

②渊深：此处指学识渊博，计谋高深莫测。

③被创：受创伤。这句话是说：刘邦在楚汉战争中，屡败于楚军，公元前203年，在广武（今河南省荥阳市）被项羽射伤；在汉朝初期，多次出征镇压各地的叛乱，公元前195年，又曾被淮南王英布的士兵射中；公元前200年，在白登山还遭到匈奴的围困。

④良、平：即张良和陈平，都是汉高祖的著名谋士。张良与萧何、韩信并称为“汉初三杰”，陈平位至丞相。

⑤长策：长期相持的计策。

⑥坐：安安稳稳。

⑦未解：不能理解。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应作“懈”，即不敢懈怠的意思。

译文

高帝刘邦的英明像日月一样，他的谋臣知识渊博，计谋高深莫测，但还是在经历过艰险，受过创伤，遭遇过危难后才得到安稳，现在陛下您未必赶得上高帝，您的谋臣不如张良和陈平，却想采用长期相持的计策来夺取胜利，安稳享受平定天下的成果，这是我不能理解的第一点。

刘繇、王朗①，各据州郡，论安言计，动引圣人，群疑满腹，众难塞胸，今岁不战，明年不征，使孙策坐大②，遂并江东③，此臣之未解二也。

注释

①刘繇yóu、王朗：都是汉末割据一方的贵族地主。刘繇东汉末年任扬州刺史，后被孙策攻破，最后被杀。王朗东汉末年为会稽（治所在今浙江省绍兴市）太守，同为孙策攻破，后为曹操所征召，仕于曹魏。

②孙策：字伯符，孙权的长兄。其父孙坚死后，借用袁术的兵力，兼并江南地区，为孙吴政权的建立打下了基础，不久遇刺身亡。

③江东：指长江中下游地区。

译文

刘繇和王朗各自占据着州郡，在说到如何才能安定、提出种种谋划时，动不动就引用圣贤的语录和事迹，大家满腹疑问，心中充塞了许多疑问，今年不打仗，明年不出征，以至于孙策安然壮大起来，于是吞并了江东。这是我不能理解的第二点。

曹操智计，殊绝于人①，其用兵也，仿拂孙、吴②，然困于南阳③，险于乌巢④，危于祁连⑤，逼于黎阳⑥，几败北山⑦，殆死潼关⑧，然后伪定一时尔⑨。况臣才弱，而欲以不危而定之，此臣之未解三也。

注释

①殊绝：极度超出的意思。

②仿拂：仿佛。孙：指孙膑，齐国阿（今山东省阳谷东北）人，孙武的后代，战国时兵法家，曾被处以膑刑（即去膝盖骨），故称孙膑，著有《孙膑兵法》。吴：指吴起，战国初期著名的政治改革家，卓越的军事家、统帅、军事改革家。

③困于南阳：建安二年（197），曹操与张绣战于宛城（今河南省南阳市，汉时为南阳郡），为张绣所败，曹操身中流矢，败走舞阳。

④险于乌巢：建安五年（200），曹操与袁绍在官渡相持，曹操因缺乏粮草，将士疲乏，在荀攸等人的劝说下，坚持不退，后焚烧掉袁绍在乌巢囤积的粮草，袁军内部分裂，曹操乘势出击，得以险胜，袁绍从此一蹶不振。

⑤危于祁连：据考，此处的“祁连”可能是指邺（在今河北省磁县东南）附近的祁山。公元204年，曹操围邺，袁绍之子袁尚败守祁山，操再败之，并还围邺城，险些被袁将审配的伏兵所射中。

⑥逼于黎阳：建安七年（202）五月，袁绍死，其子袁谭、袁尚固守于黎阳（今河南省浚县东），曹操连战不克。

⑦几败北山：事不详。一说是指建安二十四年（219），曹操率军出斜谷，至阳平北山（今陕西省勉县西），与刘备争夺汉中，运了大批粮草，经过北山时，被赵云袭击，损失惨重。曹军军心涣散，遂撤回长安。

⑧殆死潼关：建安十六年（211），曹操派兵攻打据守潼关的马超和韩遂，马超率一万多人迎击，在黄河边相遇，曹操避入舟中，马超骑兵沿河追射，曹操差点儿被箭射死。殆，几乎。

⑨伪定：此处是说曹氏统一北中国，僭称国号。诸葛亮以蜀汉为正统，因斥曹魏为“伪”。

译文

曹操的智慧计谋，不是一般人所能比得上的，他用起兵来犹如孙膑和吴起，然而他曾在南阳还是被困，在乌巢面临险境，在祁连遭遇危险，在黎阳被逼迫，在北山几乎战败，在潼关差一点儿就死了，后来才成立了伪政权安稳了一段时间啊。何况我的能力低下，希望不经历危险来使天下安定。这是我不能理解的第三点。

曹操五攻昌霸不下①，四越巢湖不成②，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③，委任夏侯而夏侯败亡④。先帝每称操为能，犹有此失，况臣驽下，何能必胜？此臣之未解四也。

注释

①昌霸：又称昌豨。建安四年（199），刘备袭取徐州，东海昌霸背叛曹操，郡县多归附刘备。曹操派刘岱和王忠去攻打，没有成功。

②四越巢湖：曹魏以合肥为军事重镇，巢湖在合肥的东南边。而东吴的孙权在巢湖以南长江边上的须濡口设防，双方在此一带多次作战。

③李服：建安四年，车骑将军董承根据汉献帝密诏，联络将军吴子兰、王服和刘备等谋划诛杀曹操，事情泄露后，董承、吴子兰、王服等被杀。据《资治通鉴》胡三省注：“李服，盖王服也。”王服曾与董承共同谋杀过曹操。

④夏侯：指夏侯渊。曹操攻取汉中后委任夏侯渊镇守汉中。刘备取得益州之后，于建安二十四年出兵汉中，蜀将黄忠于阳平关定军山（今陕西省勉县东南）击杀了夏侯渊。

译文

曹操五次攻打昌霸而没有攻下，四次渡过巢湖而没有越过，任用李服，可是李服（王服）却图谋杀害他，委任夏侯渊，可是夏侯渊却战败被杀。先帝总是说曹操是个有能力的人，然而他还是会有这些失误，何况我能力平庸低下，哪里就一定能做到必胜呢？这是我不能理解的第四点。

自臣到汉中①，中间期年耳②，然丧赵云、阳群、马玉、阎芝、丁立、白寿、刘郃、邓铜等及曲长屯将七十余人③，突将无前④；叟、青羌散骑武骑一千余人⑤，此皆数十年之内所纠合四方之精锐，非一州之所有；若复数年，则损三分之二也，当何以图敌⑥？此臣之未解五也。

今民穷兵疲，而事不可息，事不可息，则住与行劳费正等，而不及早图之，欲以一州之地与贼持久，此臣之未解六也。

注释

①汉中：郡名，以汉水上流（古称沔水）流经而得名，治所在南郑（今陕西省汉中市东）。

②期jī年：一周年。

③赵云、阳群等都是蜀中名将。曲长、屯将都是部曲中的将领。曲，即部曲，古代军队的编制单位。

④突将：蜀军中的冲锋将士。

⑤cóng叟、羌：蜀军中的少数民族部队。和羌都是我国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。散骑、武骑：都是骑兵的名号。

⑥图：对付。

译文

自从我到汉中以来，不过是过了一年而已，可是却失去了赵云、阳群、马玉、阎芝、丁立、白寿、刘邰、邓铜等将领以及部曲中的首领、屯兵中的将官共七十多人，他们都是勇敢冲锋的好将帅，叟和羌的少数民族将士以及散骑、武骑各路骑兵一千多人，这些都是几十年来从四方聚合起来的精锐力量，不是一个州所能具有并选拔出来的。如果再过几年，那就将要损失全军的三分之二，到那时用什么兵力去攻击敌人呢？这是我不能理解的第五点。

现在我们的百姓穷困、兵士疲惫，然而战争却不能平息。战争不能平息，那么军队驻扎下来和去攻打敌人，所付出的辛苦和花费正好是相等的。既然是这样，不趁现在考虑攻打曹操，却想仅仅凭着一州之地，来与曹贼长久抗衡。这是我不理解的第六点。

夫难平者，事也①。昔先帝败军于楚②，当此时，曹操拊手③，谓天下已定。然后先帝东连吴、越④，西取巴、蜀⑤，举兵北征，夏侯授首⑥，此操之失计而汉事将成也。然后吴更违盟，关羽毁败⑦，秭归蹉跌⑧，曹丕称帝⑨。凡事如是，难可逆料⑩。臣鞠躬尽力⑪，死而后已，至于成败利钝⑫，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⑬。

注释

①平：同“评”，评断。

②败军于楚：指建安十三年（208），曹操大军南下，刘备在当阳长坂坡被击败一事。当阳是楚国的故地，所以这样说。

③拊手：拍手。

④本句指刘备遣诸葛亮去江东连和，孙刘联军在赤壁大破曹军。

⑤本句指建安十六年（211），刘备的势力进入刘璋占据的益州，后来攻下成都，取得巴蜀地区。

⑥授首：交出脑袋。

⑦关羽：字云长，蜀汉大将，刘备入川时，镇守荆州，建安二十四年，他出击曹魏，攻克襄阳，擒于禁，斩庞德，威震中原。孙权趁机用吕蒙的计谋偷袭荆州，擒杀关羽父子。

⑧本句指刘备因孙权背盟，袭取荆州，杀害关羽，就亲自领兵伐吴，在秭归（今湖北省宜昌市北）被吴将陆逊所败。蹉跌，失足跌倒，比喻失败。

⑨曹丕：字子桓，曹操子。在公元220年废汉献帝为山阳公，建立魏国，是为魏文帝。

⑩逆见：预见，预测。

⑪鞠躬尽力：指为国事用尽全力。

⑫利钝：比喻顺利或困难。

⑬睹：亦即“逆见”，预料。

译文

很难评论断定的是天下的事情啊。之前先帝在楚地打了败仗，正在这时，曹操拍手称快，认为天下的格局已经被他划定了。之后先帝到东边联合吴越，去西边攻取巴蜀，并且发兵向北征讨，夏侯渊被斩首了，这是曹操没有预料到的，而复兴汉王朝的大业眼看就要成功了。然而后来东吴的态度发生转变，他们背弃了盟约，关羽兵败被杀，复仇不成功，先帝又在秭归失误，曹丕自立为魏帝，所有的事情都像这样，很难预料。我只是竭尽全力地为国家贡献出我的一切力量，直到死为止。至于事业是成功还是失败，进行得顺利还是不顺利，那就不是我的能力所能够预料得到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