触詟说赵太后

赵太后新用事①，秦急攻之。赵氏求救于齐。齐曰：“必以长安君为质②，兵乃出。”太后不肯。大臣强谏。太后明谓左右：“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，老妇必唾其面！”

注释

①赵太后：即赵威后。惠文王死后，子孝成王年幼，由威后执政。新：刚刚。用事：掌权。

②长安君：威后的幼子。为质：做人质。

译文

赵威后刚刚掌权执政，秦国就派兵攻打赵国，危急时刻，赵国向齐国求救。齐国表示：“必须要长安君到齐国做人质，才能派援兵。”赵威后不肯答应，大臣们都极力地劝说。赵威后非常明确地对大臣们说：“有再说要长安君去做人质的，我必然吐他一脸唾沫！”

左师触愿见①，太后盛气而揖之②。入而徐趋③，至而自谢④，曰：“老臣病足，曾不能疾走⑤，不得见久矣，窃自恕，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也⑥，故愿望见。”太后曰：“老妇恃辇而行⑦。”曰：“日食饮得无衰乎⑧？”曰：“恃鬻耳⑨。”曰：“老臣今者殊不欲食，乃自强步，日三四里，少益嗜食⑩，和于身。”曰：“老妇不能。”太后之色少解。

注释

①左师：官名。触：赵国的左师。

②揖：揖让，迎接人造访。

③徐：慢慢地。趋：快步向前靠近。

④谢：谢罪。

⑤曾：竟然。

⑥郄：小毛病。

⑦恃：依靠。

⑧衰：减少。

⑨鬻：同“粥”。

⑩少：稍微。益：增多。嗜：喜欢。

译文

左师触求见太后，太后盛气凌人地等着他。触慢慢走进来，快步向前靠近，到达威后身边谢罪说：“我的脚有病痛，竟然不能快走，所以很久没来拜见太后您，我私自因为脚有病就原谅自己了。然而还是担心太后的身体有所不适，所以今天来求见您！”太后回答说：“我依靠步辇行走。”触问：“您每天的饮食有所减少吗？”太后回答说：“只靠吃粥罢了。”触说：“我近段时间特别不想吃东西，就勉强坚持多走路，每天走三四里，稍微能够多吃点儿，身体也就舒适多了。”太后说：“我可做不到。”太后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。

左师公曰：“老臣贱息舒祺①，最少，不肖②。而臣衰③，窃爱怜之，愿令补黑衣之数④，以卫王宫。没死以闻。”太后曰：“敬诺⑤。年几何矣？”对曰：“十五岁矣。虽少，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⑥。”太后曰：“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？”对曰：“甚于妇人。”太后曰：“妇人异甚。”对曰：“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，贤于长安君⑦。”曰：“君过矣，不若长安君之甚！”左师公曰：“父母之爱子，则为之计深远。媪之送燕后也，持其踵，为之泣⑧，念悲其远也，亦哀之矣。已行，非弗思也，祭祀必祝之，祝曰：‘必勿使反。⑨’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？”太后曰：“然。”

注释

①贱息：对自己儿子的谦称。

②不肖：不聪明。

③衰：衰老。

④黑衣：指宫廷侍卫。当时侍卫穿黑色衣服。

⑤敬：表示尊敬语气词。

⑥填沟壑：对死亡的委婉说法。

⑦媪：对老年女人的敬称。燕后：赵威后的女儿，嫁给燕王为后。

⑧踵：脚后跟。

⑨必勿使反：一定不要让她回来。古时候出嫁后的皇族女人，没有特别变故不能返回故国，回来则表示遭遇了不幸。

译文

左师公说：“我有个儿子叫舒祺，是我最小的儿子，不成材。而我已经老了，私底下特别宠爱他，希望他能够当一名侍卫，来保卫王宫。我冒着死罪来禀告太后。”太后说：“好啊。多大了啊？”触回答说：“十五岁了。虽然还小，但是我希望在我死之前把他托付给您。”太后说：“男人也宠爱小儿子吗？”触回答说：“比妇人更严重。”太后说：“妇人更厉害！”触回答说：“我私下觉得太后您爱燕后胜过爱长安君。”太后说：“你错了。比不上爱长安君。”触说：“父母宠爱孩子，就应该为他们做长远打算。燕后出嫁的时候，您紧跟在她身后哭泣，为她嫁到远方而感到担心，已经是非常伤心了。但是等她出嫁了，并不是不思念她，每次祭祀的时候，都必定会祝愿说：‘老天保佑一定不要让她回来！’这难道不是因为要为她作长远打算，希望她有子孙世代做燕王吗？”太后说：“确实如此。”

左师公曰：“今三世以前，至于赵之为赵，赵王之子孙侯者，其继有在者乎？”曰：“无有。”曰：“微独赵①，诸侯有在者乎？”曰：“老妇不闻也。”“此其近者祸及身，远者及其子孙。岂人主之子孙则必不善哉！位尊而无功，奉厚而无劳②，而挟重器多也。今媪尊长安君之位，而封以膏腴之地，多予之重器，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；一旦山陵崩③，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？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，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。”太后曰：“诺，恣君之所使之④。”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，质于齐，齐兵乃出。

注释

①微独：不仅。微，不，非。

②奉：同“俸”。

③山陵崩：对君王死的委婉说法。

④恣：任凭。

译文

左师公说：“从现在算起三代以内，甚至后朔到赵国刚刚建立的时候，赵王的子孙封侯者，他们的后代至今还有人继续保有爵位吗？”太后回答说：“没有。”左师公回答说：“不仅仅是赵国，其他诸侯国家有后代的至今保有爵位的吗？”太后回答说：“我没听说过。”左师公说：“这就是这些封官加爵的人，近的祸患就落在自己身上，远的就殃及子孙了。难道说国君的子孙就一定不会有善果吗？只是因为他们地位尊贵但是身无寸功，俸禄丰厚但是却毫无作为，而且拥有太多的金银宝器。如今太后您让长安君位尊权重，封赏给他广袤肥美的土地，赐予他大量的珠玉财宝，但是却不让他为国家建功。一旦有一天太后您不在人世了，长安君凭借什么立身于赵国呢？我觉得太后您为长安君考虑的太短浅了，所以觉得您对他的爱比不上对燕后的爱那么深切。”太后说：“好！就任凭你的安排吧。”于是，为长安君筹备了马车百辆，到齐国做人质，齐国的援兵就派出来了。

子义闻之曰①：“人主之子也，骨肉之亲也，犹不能恃无功之尊，无劳之奉，以守金玉之重也，而况人臣乎！”

注释

①子义：赵国的贤士。

译文

子义听说这件事后说：“国君的儿子，是国君的亲骨肉，尚且不能没有功劳而居尊贵地位，没有作为而获得丰厚俸禄来守住和自己身份相匹配的金玉财宝，何况做人的臣子呢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