赠黎安二生序①

赵郡苏轼②，予之同年友也。自蜀以书至京师遗予③，称蜀之士曰黎生、安生者。既而黎生携其文数十万言，安生携其文亦数千言，辱以顾予。读其文，诚闳壮隽伟，善反复驰骋，穷尽事理；而其材力之放纵，若不可极者也。二生固可谓魁奇特起之士，而苏君固可谓善知人者也。

注释

①黎安二生：二人是苏轼写信推荐给曾巩的朋友。黎生补任江陵府司法参军，临行前，应二生之请，曾巩写了这篇著名的文章，作于治平四年（1067）。赠……序：一种临别赠言的文体。

②赵郡：今河北省赵县。北宋末年升为庆源府。苏轼是四川眉山人，由于他的祖上——唐代文学家苏味道（648—705）是赵州栾城人，所以苏轼除署“眉山苏轼”外，又称“赵郡苏轼”。

③遗wèi：赠与。

译文

祖籍赵郡的苏轼，是与我同时考中科举的好友。他从四川写信寄到京城给我，推荐了四川姓氏为黎和安的书生。不久，黎生携带着他的几十万字的文章，安生带来的文章也有几千字，承蒙不弃，送给我看。读他们的文章，的确是气势雄伟而意味隽永，行文奔放而跌宕起伏，善于反复辨析，说理深透细致，并且他们的才能发挥得那么淋漓尽致，像是没有极限一样啊。这两位书生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杰出奇异的人才，苏轼先生真可以说是善于发掘人才的人啊。

顷之，黎生补江陵府司法参军①，将行，请予言以为赠。予曰：“予之知生，既得之于心矣，乃将以言相求于外邪？”黎生曰：“生与安生之学于斯文，里之人皆笑以为迂阔②。今求子之言，盖将解惑于里人。”予闻之，自顾而笑。

注释

①补：充任。江陵府：宋置，在今湖北省荆州市。司法参军：官职名，置于各州，掌议法断刑。

②迂阔：迂远而不切实际。

译文

不久，黎生到江陵府担任司法参军，准备起程的时候，邀请我写几句话作为赠别。我说：“我对你的欣赏，已经深深契合在心里了，你却还要用言辞这种外在的东西表现吗？”黎生说：“在下和安生学习写作的那些文章时，邻里同乡都讥笑我们，认为我们迂远而不切实际。如今请求您写几句话，是想消除邻里同乡的误解啊。”我听了以后，回想了一下，自己便笑了。

夫世之迂阔，孰有甚于予乎？知信乎古，而不知合乎世；知志乎道①，而不知同乎俗；此予所以困于今而不自知也。世之迂阔，孰有甚于予乎？今生之迂，特以文不近俗②，迂之小者耳，患为笑于里之人；若予之迂大矣，使生持吾言而归，且重得罪，庸讵止于笑乎③？然则若予之于生，将何言哉？谓予之迂为善，则其患若此；谓为不善，则有以合乎世，必违乎古，有以同乎俗，必离乎道矣。生其无急于解里人之惑，则于是焉，必能择而取之。

遂书以赠二生，并示苏君以为何如也。

注释

①道：指圣人之道，即儒家的学说。

②文：指当时流行的四六句式的骈体文。朝廷诏令和科举考试都用这种文体。

③庸讵jù：也作“庸遽”，两个字都表示反问，岂，难道，怎么。

译文

这世上迂远而不切实际的人，有什么人比我更厉害啊？我只知道相信古人，却不懂得迎合实际；我只知道立志于圣贤真理，却不懂得随波逐流。这就是我之所以穷困至今但自己却尚且不知醒悟的原因啊。这世上迂远而不切实际的人，有什么人比我更厉害啊？现在黎生的不切实际，仅仅是因为文章不迎合世俗，这只是不切实际中很小的事情罢了，还担心被邻里同乡们讥笑；像我这样最不切实际的，假如黎生拿了我的文章回去，将又会得到更多的怪罪，岂能仅仅停留在讥笑的层面上呢？既然这样，那么我将对你写些什么好呢？认为我迂远而不切实际是正确的，可是它的祸害却是这样大。认为它不正确，虽然能够迎合世俗，但一定会违背古人的教诲；虽然可以与世俗同流，却一定会背离圣贤真理。黎生你还是不要急于消除邻里同乡的误解，这样的话，一定能够在古文、圣道与时文、世俗之间选择出正确的道路来。

于是写了这些话送给二位书生，并且拿给苏轼先生看，听听他的意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