喜雨亭记

亭以雨名，志喜也①。古者有喜，则以名物，示不忘也。周公得禾，以名其书②；汉武得鼎，以名其年③；叔孙胜敌，以名其子④。其喜之大小不齐，其示不忘一也。

注释

①志：记。

②这两句是说，周成王的同母弟唐叔得到了一种奇异的禾，这种禾是两株生长在不同的田亩上，却合生一穗。于是把它献给成王，成王转送给了周公。周公接受禾之后，作了《嘉禾》。《嘉禾》文已佚亡，今《尚书·周书·微子之命》仅存篇名。

③据《汉书·武帝纪》记载，元鼎元年（前116年）五月，在汾水得到宝鼎，汉武帝于是改年号为元鼎元年。

④这两句是说，鲁文公十一年，北狄瞒国伐鲁，鲁文公派叔孙得臣御敌，打败了瞒，并俘虏了其国君侨如，于是把自己的儿子宣伯命名为侨如，以记其功。

译文

这座亭子用“雨”来命名，是为了纪念喜庆的事情啊。古时候人有了喜事，就用它来命名事物，表示不忘记。周公得到天子赏赐的稻禾，便用“嘉禾”命名他所作的文章；汉武帝得到了宝鼎，便用“元鼎”来命名当时的年号；叔孙得臣战胜了敌人侨如，便用侨如来命儿子的名字。他们的喜事大小不一样，但表示不忘记的意思却是一样的。

予至扶风之明年①，始治官舍。为亭于堂之北，而凿池其南。引流种树，以为休息之所。是岁之春，雨麦于岐山之阳②，其占为有年③。既而弥月不雨④，民方以为忧。越三月，乙卯乃雨⑤，甲子又雨⑥，民以为未足。丁卯大雨⑦，三日乃止。官吏相与庆于庭，商贾相与歌于市，农夫相与忭于野。忧者以喜⑧，病者以愈，而吾亭适成。

注释

①扶风：即凤翔府（在今陕西省凤翔县）。这篇文章是苏轼在凤翔府任签书判官时所作，苏轼于嘉祐六年（1061年）到任。明年：第二年。

②雨麦：天上下麦子。岐山：在凤翔府东北（今陕西省岐山县）。阳：山的南面。

③占：占卦。有年：指丰收。年，年收成。这句是指人们不知道雨麦是不是“祥瑞”，所以占卦。

④弥月，整月。弥，满。雨：此处用作动词，下雨。

⑤乙卯：指四月初二日。

⑥甲子：四月十一日。

⑦丁卯：当年四月十四日。

⑧忭biàn：高兴，喜乐。

译文

我来到凤翔府的第二年，才开始建造我的官邸，在堂屋的北边修建了一座亭子，在亭子的南边开凿了一个池塘，引来流水，种上树木，把它作为休息的地方。这年春天，在岐山的南边下了场麦雨，为这件事占卜，认为今年是个丰收年。然而不久后，整整一个月没有下雨，百姓正因此而忧虑。过了三月，到了四月初二才下雨，四月十一又下了场雨，百姓们认为下得还不足够；四月十四又下了场大雨，连下了三天雨才停止。官吏们在衙门里一起庆贺，商人们在集市里一起欢歌，农民们在田野里一起欢笑，忧愁的人因此高兴，生病的人因此而痊愈，而我的亭子也正好在此时建成了。

于是举酒于亭上，以属客而告之①，曰：“五日不雨可乎？”曰：“五日不雨则无麦。”“十日不雨可乎？”曰：“十日不雨则无禾。”“无麦无禾，岁且荐饥②。狱讼繁兴而盗贼滋炽，则吾与二三子，虽欲优游以乐于此亭，其可得耶？今天不遗斯民，始旱而赐之以雨，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而乐于此亭者，皆雨之赐也，其又可忘耶？”

注释

①属zhŭ客：此处指斟酒给客人喝。属：注，酌。

②荐饥：禾麦连年不熟，不断地遭到饥荒。荐，重。

译文

于是我在亭子里摆了酒宴，向客人敬酒并且告诉了他们这件事，问他们：“五天不下雨可以吗？他们回答道：“五天不下雨，麦子就长不成了。”我又问道：“十天不下雨可以吗？”他们回答道：“十天不下雨，稻子就养不活了。”我说：“没有麦子没有稻子，将会连年都没有收成，争端和诉讼案件就会频繁，并且盗贼也会蔓延而猖獗起来。那么，我和你们即使想在这亭子里悠然享乐，可能做得到吗？如今上天没有遗弃这里的百姓，刚开始干旱就降下雨来，使得我和你们能够一起在这亭子里优哉游哉地享乐的原因，都是这雨的赐予啊！这难道还能被忘记吗？”

既以名亭，又从而歌之，曰：“使天而雨珠，寒者不得以为襦①；使天而雨玉，饥者不得以为粟。一雨三日，伊谁之力②？民曰太守，太守不有，归之天子；天子曰不然，归之造物③；造物不自以为功，归之太空；太空冥冥，不可得而名④，吾以名吾亭。”

注释

①襦rú：短衣，短袄。

②伊：助词。

③造物：造物主。

④名：此处名词用作动词，命名。

译文

用它来命名了亭子之后，接着又来歌唱此事。歌词唱道：“假如天上下珍珠，挨冻的人不能把它当作短袄；假如天上下玉石，挨饿的人不能把它当作粮食。这场雨一下就是三天，这是谁的功劳？百姓说是太守，太守并不居功。把它归功于天子，天子也说不是这样的；把它归功于造物主，造物主也认为它不是自己的功劳；于是归功于太空。而太空缥缈冥然，不可能给他命名，于是我就用它来为我的亭子命名了。”